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荣新江:博士生如何写期刊论文


一个研究生在通过一段时间的学习,特别是在某些方面比较全面地收集了史料,又看了相关的研究论著后,就会逐渐地在自己所熟悉、特别是自己所感兴趣的学术领域里,发现一些尚待解决或者还没有彻底解决的问题,值得撰写论文来加以清理。小的问题可以写札记,大的问题可以写论文,最后形成自己的硕士论文或博士论文,若放不到学位论文里的题目,则可以投稿给杂志。


自从对文科量化的管理体制实施以来,博士生在毕业之前,必须在所谓核心刊物上发表(或被接受)两篇论文,才能毕业。我是反对这种量化管理文科的做法的,但我一直主张学生可以发表文章,而且应当对自己有这样的要求和压力。


投给期刊的学术论文的准备和写作,和硕博士论文的基本原理没有什么不同,但应当遵守各个杂志不同的学术要求和规范。各个杂志是有自己风格的。比如《历史研究》比较注重大的问题,所以那些兼带着整理文书的敦煌学论文,往往是要被退稿的。而某些强调实证的杂志,则不喜欢那些看上去有点云山雾罩的文章——即使里面有些思想的火花,也会被扑灭。把什么样的文章投给什么样的杂志,应当是要有所考虑的,但不能迁就杂志而改变自己的文风和论题。


一般来说,做敦煌研究的人,在第一次把一个文书录出来的时候,本身就是一个成果,所以往往按照敦煌学的学术规范按行录文。但这样的做法,在一些看惯了一般的史料引文方式的杂志编辑眼中,是白白浪费篇幅,也就往往难以通过。所以像这样录文较多的文章,你就应当选择像《敦煌吐鲁番研究》、《敦煌研究》、《敦煌学辑刊》这样的专业杂志,而不是《历史研究》、《中国史研究》、《民族研究》等。


在学术刊物上第一次发表论文,是展示自己学术功力的重要手段,做得好,可以使自己在学术界站稳脚跟;但做不好,也就失去了学术界对你的信任度。所以这是一件要十分认真对待的事情,不可掉以轻心。这其实是业师张广达先生对我的教导,他说第一篇文章最好是实证性的,结论要极其扎实。
这就让我想起他在“文革”结束开始学术新生后所写的《碎叶城今地考》一文(原载《北京大学学报》1979年第5期,70—82页;后收入《北京大学哲学社会科学优秀论文选》第2辑,北京大学出版社,1988年,319—341页;作者《西域史地丛稿初编》,上海古籍出版社,1995年,1—29页;又《文书、典籍与西域史地》(张广达文集之一),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,2008年,1—22页。),该文针对郭沫若、范文澜等史学权威的西域两碎叶说,首先立论,根据遍检可资印证的唐代西域地理文献和资料,证明焉耆之地无碎叶;然后依据汉籍和阿拉伯、波斯文穆斯林地理文献有关碎叶城的记录做详细的换算和比对,把碎叶城锁定在托克玛克西南8—10公里处的阿克·贝希姆废城或托克玛克以南约15—16公里处的布拉纳废城;最后根据苏联学者对两处遗址的考古发掘,判断布拉纳为八剌沙衮城遗址,阿克·贝希姆为碎叶城遗址,而且把考古学者发掘的一座佛寺,根据其中供奉弥勒像的情形,判定即杜环《经行记》所记碎叶之大云寺。
碎叶只有一个,即阿克·贝希姆遗址。这个论证可以说天衣无缝,因而其结论基本上成为定论。


这篇文章发表十多年以后,大概20世纪90年代中期的某一天——那时张先生已经移居海外,宿白先生在路上看见我,把我叫到他家里,说日本学者菅谷文则给了他一件阿克·贝希姆发现的有关碎叶的汉文碑刻拓本,要我给张先生寄去,可惜他的书和资料太多,怎么也没有找到。
这件新发现的“碎叶镇压使”杜怀宝造像记和一方残碑的拓本,随后发表在加藤九祚执笔的《中亚北部的佛教遗迹研究》第6章第6节,并有内藤みどり撰写的《关于阿克·贝希姆发现的杜怀宝碑》一文加以论证(加藤九祚《中央アジア北部の佛教遗迹の研究》,《シルクロ─ド学研究》第4卷,奈良:丝绸之路研究中心,1997年,以及内藤みどり《アクベシム发现の杜怀宝碑について》,同书,151—158页)。
此后,周伟洲先生撰《吉尔吉斯斯坦阿克别希姆遗址出土唐杜怀宝造像题铭考》(《唐研究》第6卷,北京大学出版社,2000年,383—394页),《吉尔吉斯斯坦阿克别希姆遗址出土残碑考》(作者《边疆民族历史与文物考论》,黑龙江教育出版社,2000年,307—313页),更加坚实了碎叶就在阿克·贝希姆遗址的结论。
可以说,《碎叶城今地考》是一篇论证极其严密的实证性论文,而且幸运地得到了考古发现的印证。


其实你如果看张先生文中在讨论焉耆无碎叶时说到的一段话:“遍检可资印证的唐代西域地理文献和资料,包括粟特语国名表(Nafnāmak)、敦煌卷子中的汉文地志图经之类残卷、所谓‘钢和泰卷子’中反映925年情况的和阗—塞语行纪部分、伯希和编号1283号藏文卷子,特别是与焉耆有关的回鹘文《弥勒下生经》(Maitrisimit)题记等等,直到目前,都找不到碎叶位于焉耆的任何线索。
你就知道作者在研究这个问题时下了多大的功夫。粟特语国名表、于阗文钢和泰卷子、P.t.1283号藏文卷子、回鹘文《弥勒下生经》题记,这些西域、敦煌出土的相关材料,在20世纪70年代末的中国学术界,有的是闻所未闻的,加上后面作者提到的阿拉伯地理学家伊本·胡尔达兹比赫撰《道里与诸国志》、库达玛·本·贾法尔撰《税册》、波斯佚名作家撰《世界境域志》、波斯作家加尔迪齐撰《记述的装饰》、马合木·喀什噶里撰《突厥语词汇》,你可以想象作者检索了多少文献材料!
这当然还要包括所检索的汉文文献。这就是一篇文章透露出来的功力!而由于这样一篇文章的写作,我们也就可以知道作者为什么大致先后发表了《关于马合木·喀什噶里的〈突厥语词汇〉与见于此书的圆形地图》(上)(《中央民族学院学报》1979年第2期,29—42页及封三附图。)和《唆里迷考》(与耿世民合撰,《历史研究》1980年第2期,147—159页
这样两篇文章。后者正是用回鹘文《弥勒下生经》题记来考证焉耆在回鹘时代被称作“唆里迷”,从而澄清了西域地理上的又一个疑问。张先生的“两篇半”处理的都是非常具体的问题,但从中可以看出功力有多么深厚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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